我在億萬豪宅當保母- 一個底層女孩在頂層社會的窺奇與學習

大家久等了~經過了四個月的停更與休息,現在我回來了!

這次想要跟大家分享的書目是光標題就夠吸引人的“我在億萬豪宅當保母-一個底層女孩在頂層社會的窺奇與學習”。作者是一位初次出版的新人作家,以半自傳的方式,紀錄她作為白人女性,從中產失序的家庭背景出發,如何在紐約的超高端家庭擔任保母,穿梭在權力、金錢與階級交織的家庭中。

本書不算厚,除了有案主長大後開始工作當保母的描寫,也有穿插她的兒時回憶及成長脈絡,也因此讓讀者了解作者每個決策的想法及心境。裡面主要描述了三家作者服務過的家庭及案主自己的成長經歷,語氣自然生動不卡頓,作為閒暇讀物是非常好入門的,帶著輕鬆的心態很快就看完了!

其實這本書跟心理學或治療並沒有特別關係,但偶爾轉換一下心情,單純觀察一份"人生體驗" 就足夠引起我們心中的回音與震盪。身為一位心理治療師,我從這本書讀到的,不只是勵志故事,更是許多內在傷痕與文化脈絡交織的痕跡。

當勵志故事讓人開始質疑:「我是不是太沒同理心了?」

書中有許多令人動容的段落,尤其是作者坦誠描述自己童年的創傷、與父母疏離的關係、墮胎的經歷、以及曾經她對自己外貌與能力的質疑。這些自我揭露在心理治療的語言中,其實與「創傷敘事」(trauma narrative)有異曲同工之妙。她試圖透過書寫來重新組織混亂的過去、理解自我價值。

然而,閱讀的過程中我也察覺自己浮現一些”矛盾”的感覺。例如, 書中說自己平庸,家中沒文化內涵,卻成為家中第一個上大學的人;進入青年階段,她還發展出籃球專長並因此進入了有名私校; 她批判社會的冷漠與偏見,卻也受惠於自己身為白人的社會優勢。甚至我會想,這個職業的定位很不明確,書中也有一小篇章節提到,如果是有膚色人種,如果是年紀比較大的族群,如果是英文非母語人士,這都有可能給這份工作一個不同定位,從幫傭到保母到奶媽,從受重視賞識到被歧視,可能都有一線之隔。

總之,這讓我開始反思:我的這些「質疑」甚至是「酸葡萄的不舒服」 ,是來作者的誇大、合理化自己的特權?還是來自於我自己在相對穩定的家庭中長大,所以無法完全同理她的掙扎?也可能是曾經得自己也當過保母,把許多作者在反思的議題投射回自己身上? 身為治療師,我是否太快啟動了批判而不是傾聽?

這其實是一個常在治療室內也會發生的經驗——當案主的敘事讓我們起了抗拒或質疑,那是一種資訊,而不是錯誤。

在 ”夢想” 與 ”麵包” 之間的拉扯,是很多人的內在戰場

書中,作者曾經以成為編劇家為人生目標,但現實是,她為了生活,不得不接受一份「看似不體面但收入極高」的保母工作。在成為高端家庭的「照顧者」七年後,她終於轉職成為科技公司行政秘書與專職作家,重新返回夢想的軌道。

這樣的轉折,不禁讓人反思:我們真的能只靠努力實現夢想嗎?還是這當中也包含了不少運氣、結構性的優勢與犧牲?

做為高端家庭保母年薪高達240萬到400多萬台幣,遠超一般白領,卻也付出了高度的時間、自由、人際與心理代價。這不只是金錢的問題,更是我們常說的心理學核心概念:「自我實現」與「生存焦慮」的拔河。

許多來談的案主也在面對這樣的困境──
「我為什麼學了這麼多,卻還是找不到自我價值?」
「我的夢想真的值得我犧牲這麼多嗎?」
「我明明收入還不錯,為什麼還是空虛?」

這些問題的答案,往往不是理性可以計算出來的數學題,而是藏在每個人的生命故事與情緒記憶之中。

「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配得上這一切」:階級羞愧與內在矛盾

書中一段讓我特別有感:

「我雖然實現了夢想,但現實卻不如想像中美好。本以為買毛衣不用看標價的那一天我一定會嗨到爆,卻沒想到羊絨穿起來也沒特別舒服,跟棉質衣服差不了多少。我從來不覺得自己配得上這一切,而且我也漸漸明白:我可能一輩子都會覺得我不配。」

這段話不只是「成功者的自我懷疑」,更深層地反映出一種心理學上常見的現象:冒牌者症候群(Imposter Syndrome),以及更細膩的「階級羞愧感」(Class Shame)。當一個人從原生家庭的階層爬升至一個不同的社會位置時,內在往往會出現一種疏離與不協調:「我真的值得嗎?還是只是僥倖?」

這也讓我想到許多移民來美的客戶,他們背負全家的期待來到這裡、考進名校、進入科技公司。外人看來風光無比,但當他們坐在治療室裡時,說的卻是:

「其實我一點也不快樂。」
「我好怕被裁員,我已經沒有退路了。」
「我根本無法和同事聊天,我太想家了。」

人比人氣死人。每個閃閃發亮的履歷背後,都有說不出的孤獨與失落。

「老保母愛詩德」的經驗談、職業認同及自我投射

書中有個有趣的配角「愛詩德」,是一位年長、資深的保母,態度強硬、規矩多,卻讓雇主又敬又愛、離不開她。這個形象令我聯想到一些治療界的資深前輩,他們有清楚的理論架構與風格,客戶也因此對他們有某種敬畏。而身為還在摸索中的我,有時會擔心「是不是我太沒有立場,所以還無法吸引到穩定的案源?」。但需求永遠都會在,就像治療師一樣。點、點、點所串連起來的一張網,或建構出一套穩定結構的體系(system)。這也許正好呼應心理治療中一個重要的議題:自我定位(therapist identity)。在建立治療關係時,療癒的力量不僅來自技巧,而是來自治療師對自己位置的穩定感。而這份穩定,往往來自經驗,也來自不斷的自我覺察與修通。

“「你都怎麼找到這些工作的?」我問。

「喔,剛開始很難,但後來都靠口碑。我幫人家帶了寶寶,人家有朋友,朋友有姊姊,姐姊有鄰居,這些朋友、姊姊、鄰居都生了寶寶,所以我用不著去找人家,人家自然會來找我。」

觀察了幾個星期之後,我確定愛詩德不是潑婦,她只是在這浮華世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,而我還則還沒找到罷了。愛詩德或許受雇於人,但並不自覺低人一等,因此,人家也對她一視同仁。”

階級、膚色與努力:我們能全然靠自己成功嗎?

雖然作者描述的是自己靠努力完成出書夢想的歷程,但仔細讀來,不難發現她也受益於自身的某些優勢──例如膚色、語言能力、文化熟悉度──這些都讓她在競爭激烈的保母市場中占得先機。這也讓我聯想到社會心理學中「結構性不平等」(structural inequality)的觀點:有些人的成功,背後是整個社會對其身份的默默支持;而有些人,則是在逆流中努力游泳。

這樣的認知不是為了否定個人的努力,而是提醒我們在評價自己或他人「是否夠努力」時,也要放進文化、家庭、社會背景等變項。這對許多經常責怪自己的來訪者(clients with high self-blame tendencies)來說,是一個重要的心理重整方向。

結語:每個人都在尋找一種方式被看見

我是在回美國後調時差的時候閱讀。個人感覺這本書的確有其粗糙之處,但我想,這也是這本書最誠實、也最動人的地方。它不是一個完美的成品,而是像一段還在修復的「內在小孩」的吶喊。

我很幸運的作為讀者,閱讀到本書及間接參與/看見了她的人生。感覺像是看見一塊璞玉(雖然她現在這本書已經很暢銷了),相信她在未來創作不一樣故事時會帶給讀者另種體驗。

也許我看見的不只是作者自身曾經的怨懟與驕傲,也看見她對「想要被看見」的強烈渴望。而這恰恰是許多進到治療室的人心中最深層的願望──有人能真正理解。這份渴望化成一到很強烈的光芒,也映照在每位讀者身上,所以閱讀的時候,我們也會反思這些帶給自己人生的啟示。這是一本值得反覆閱讀的書,這是近期看到感覺最有趣的一本讀物,推薦給大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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